原創(chuàng)羊城晚報?羊城派豐西西 高焓 等2024-08-15 11:38

距離北京400多公里，河北省最北端與內蒙古自治區(qū)渾善達克沙地南緣交界處，一彎深綠鑲嵌于此——有著115.1萬畝人工林海的塞罕壩機械林場，為京津冀區(qū)域筑起了一道堅固的生態(tài)屏障。

滿目蒼翠，林海綿延。很難想象，數(shù)十年前，這里還是“黃沙遮天日，飛鳥無棲樹”的荒漠沙地。塞罕壩機械林場建場62年來，三代建設者以堅韌不拔的意志和永不言敗的擔當，造出了世界上面積最大的人工林，鑄就了“牢記使命、艱苦創(chuàng)業(yè)、綠色發(fā)展”的塞罕壩精神。2017年、2021年，塞罕壩機械林場先后榮獲聯(lián)合國環(huán)保最高榮譽“地球衛(wèi)士獎”和防治荒漠化領域最高榮譽“土地生命獎”，成為全球環(huán)境治理的中國榜樣。

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5周年。在第二個全國生態(tài)日到來前夕，羊城晚報記者實地探訪塞罕壩機械林場時看到，這里已成為“河的源頭、云的故鄉(xiāng)、花的世界、林的海洋”。“荒原變林?！钡娜碎g奇跡背后，是塞罕壩人“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的家國情懷。

 塞罕壩機械林場中的七星湖濕地公園為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

牢記使命，一代接著一代干

曾經(jīng)的塞罕壩并不缺樹。

清康熙年間，它是皇家獵苑木蘭圍場的一部分。后因開圍放墾，到新中國成立前夕，這里已退化成一片人跡罕至的荒原。

“大風一起，漫天黃沙長驅直下，直逼京畿，猶如‘屋頂揚沙’?！比眽螜C械林場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李永東介紹，為了遏制風沙南侵，涵養(yǎng)京津水源，國家決定在河北北部建設大型機械林場。

 新中國成立前夕，塞罕壩曾是風沙漫天、草木凋敝的茫茫荒原。塞罕壩機械林場宣傳科供圖

1962年，塞罕壩機械林場成立，來自18個省市的127名農(nóng)林專業(yè)的大中專畢業(yè)生聽從黨的召喚，響應國家號召，滿懷青春激情，奔赴塞罕壩。他們與原有三個林場的242名干部職工組成了369人的創(chuàng)業(yè)隊伍，拉開了塞罕壩機械林場建設的大幕。這支隊伍的平均年齡不到24歲。

當時條件非常艱苦，冬天最低氣溫達零下43℃。第一代塞罕壩人不畏艱難，在“雨雪來查鋪，鳥獸繞我眠”的惡劣環(huán)境中，喊出“滿地栽上樹，看你變不變”的壯志豪言——

沒有房子，他們就搭草棚、挖地窨子；缺少糧食，就吃全麩黑莜面加野菜，一碟鹽水煮莜麥粒就是難得的“美味”。

 塞罕壩展覽館中，還原展出了塞罕壩建設者們當年生活的地窨子

凜冽的北風吹不滅心中的火焰。如今，塞罕壩展覽館里有一副當年地窨子門框上的對聯(lián)：“一日三餐，有味無味無所謂；爬冰臥雪，冷乎凍乎不在乎——樂在其中”，訴說著第一代塞罕壩人的堅定與樂觀。

那時的他們，既沒技術，又沒經(jīng)驗。1962年、1963年，造林成活率均不足10%。林場時任黨委書記王尚海、場長劉文仕等將家中老小皆遷至壩上，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

1964年春天，林場集齊120名精干力量開啟“馬蹄坑大會戰(zhàn)”。他們連續(xù)數(shù)日吃住在山上，克服了育苗、植苗等重重困難，最終造林516畝，成活率超九成，開創(chuàng)了國內機械種植針葉林之先河，塞罕壩大規(guī)模造林由此拉開序幕。

 1964年的“馬蹄坑大會戰(zhàn)”。塞罕壩機械林場宣傳科供圖

堅韌的靈魂，總是在不斷磨礪中成長與奮起。1977年雨凇災害、1980年旱災，林場32萬畝林木被毀。塞罕壩人再度拿出勇氣、決心和智慧，肩挑手提，從頭再來，1981年便造林超3萬畝。如今，林場有林地面積已達115.1萬畝，如果按一米株距排開，樹木可繞地球赤道12圈。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中宣部塞罕壩林場先進事跡報告團成員、承德市林業(yè)和草原局一級調研員封捷然這樣總結塞罕壩人身上的特質。他認為，塞罕壩人創(chuàng)造奇跡的過程中飽含著家國深情。

 

“正在困難時期，正值用人之際，祖國一聲召喚，他們義無反顧。他們將自己的人生和祖國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狈饨萑徽f。

“造林不成功，死也要死在塞罕壩?！绷謭鍪兹吸h委書記王尚海曾立下鋼鐵誓言。王尚海去世后，家人遵從他的遺愿，把他的骨灰撒在了原馬蹄坑造林會戰(zhàn)區(qū)，也就是如今的尚海紀念林。

 王尚海紀念林

封捷然說，對于塞罕壩人來說，種樹就是他們的使命，一棵接一棵、一坡接一坡種，一代接著一代干，在創(chuàng)造奇跡的同時，鑄就了“塞罕壩精神”。

艱苦創(chuàng)業(yè)，青春澆灌高嶺綠洲

國家有需要，青年挺身而出。建場之初，一批青年懷揣滿腔報國熱情奔赴塞罕壩。

1964年夏天，承德二中六名應屆高中女畢業(yè)生放棄報考大學，主動要求到塞罕壩機械林場工作。“我們想到林場，為祖國建設貢獻一份力量?！苯衲?0歲的陳彥嫻老人仍記得60年前的那封求職信。當年8月24日，她們趕了兩天路，終于到了心向往之的林場。

迎接她們的是艱苦和困難。大家都住泥草房和窩棚，屋頂漏雨，土墻漏風，白毛風刮起來，根本睜不開眼，一出門，臉和手馬上就起凍瘡。

 

“起初，父母并不同意，我請在四川支援‘三線建設’的哥哥幫我勸他們，最終成功了。”陳彥嫻清楚地記得，父母提出要求：“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你不能做逃兵，一定要堅持下來?！备改傅钠谠S與叮嚀，陳彥嫻牢記于心。

 

年輕的女孩原先期待著，當一名女拖拉機手。可誰曾想，她們每天都在嘎石燈下選苗子、跟老工人學育苗、掏大糞做肥料……

“大家干得可有勁兒了！”憶起往事，陳彥嫻笑了，“把荒原變綠洲，這是我們那代青年人的夢想，也是塞罕壩人想要創(chuàng)造的奇跡?！?/p>

 塞罕壩廣場上矗立著刻有塞罕壩精神的石碑

“塞罕壩人不僅要和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作斗爭，還要克服重重困境、干出事業(yè)?！痹诜饨萑豢磥?，艱苦創(chuàng)業(yè)是“塞罕壩精神”的核心要義。除了10.5萬畝機械林場外，塞罕壩百萬畝林場的大部分都是靠人一锨一鎬刨出來的。經(jīng)過不斷探索，林場建設者改變了傳統(tǒng)的遮陰育苗法，在高原地區(qū)首次成功實現(xiàn)全光育苗，大大提高了造林成活率。

 塞罕壩機械林場從1962年至2020年的衛(wèi)星遙感模擬影像（從右到左），森林覆蓋率越來越高

時光荏苒，塞罕壩人的辛酸與艱難，都化作了期待與希望。如今百萬畝林海，每一棵樹，都留下了他們生命的年輪；每一畝林，都刻下了他們青春的記憶。

“35年，我只做了一件事——植樹造林，特別平凡?！标悘拐f，但她依然驕傲，“有精力、有知識，就應該用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只有這樣，我才覺得這一生沒有白活?！?/p>

久久為功，守護來之不易的林海

三分造林，七分管護。

隨著林地面積不斷擴大，林場對人才的需求越來越高。如今，越來越多有志青年來到這里，守護這片來之不易的林海。

塞罕壩氣候干燥，防火是重中之重。在林場，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全年防火、全域防火、全員防火”的理念牢記于心。塞罕壩機械林場成立至今，沒有發(fā)生過一起火災。

“塞罕壩機械林場建立了‘天、空、地’一體化的森林草原防火預警監(jiān)測體系。”林場護林防火（安全生產(chǎn)）辦公室副主任秦海軍說。

林場如今有望海樓九座，高火險期內，18名瞭望員白天每15分鐘、高危時段夜間每小時交叉瞭望報告一次。

 塞罕壩機械林場森林消防大隊中的消防用車

與此同時，62套攝像頭全天候“俯瞰”林場，工作人員24小時在林場森林防火指揮中心值守。有高科技加持，塞罕壩人仍放不下防火的責任心。近年來，林場每年都開展無預案演練，“真到緊要關頭，就要能拉出來、跟得上?！弊屒睾＼婎H為自豪的是，林場的防火隊伍曾支援過周邊區(qū)域的防火救災，“我們是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隊伍。”

“前輩們把林子交給我們，我們就要保證‘不失綠’。”一到春秋兩季，“森林醫(yī)生”趙占永都要和同事查看樹木蟲害情況，對林子里的蟲子種類、幼蟲與成蟲數(shù)量，他們了然于胸，做好防治對策。

趙占永是一名“80后”黨員，2009年就來到林場工作的他，早已把家安在了這里?！袄弦惠厼榱肿痈冻鲞@么多，我們也要想著能為林子做點什么。”他說。

 務林人在林子深處為樹木做“體檢”

“在塞罕壩，樹可能每年才長0.5-1厘米，特別需要耐心。”塞罕壩機械林場營林科科長常偉強和同事們負責管理全場的撫育造林工作。人工林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相對脆弱，需要通過多次撫育，去小留大、去劣留優(yōu)、去密留勻，提升林冠下生物多樣性。

“老一輩讓塞罕壩綠起來，我們要讓林子綠得更健康、一直綠下去?！痹诹謭龉ぷ?0年，常偉強始終堅信，要守護這片林海，必須堅定信念、久久為功，讓塞罕壩精神代代相傳。

綠色發(fā)展，接力書寫“綠色奇跡”

作為林場發(fā)展的見證者，封捷然認為，塞罕壩精神中的“綠色發(fā)展”四字，是塞罕壩人的不懈追求。要讓塞罕壩的“綠色奇跡”永遠延續(xù)下去，必須實現(xiàn)綠色發(fā)展。

林場林業(yè)調查規(guī)劃設計院副院長王文勛是第二代務林人，他和同事們經(jīng)常在林子深處，為樹木做“體檢”，詳細記錄樹木生長的情況，做好規(guī)劃設計?！耙纯次覀兊募业子卸嗌??！彼f。

在林場工作32年，王文勛幾乎走遍了林場的各個山頭。他常感慨：“我們看到的是連綿的樹林，其實無形的生態(tài)效益才是更寶貴的財富?！?/p>

 塞罕壩機械林場林業(yè)調查規(guī)劃設計院工作人員在林子深處為樹木做“體檢”

“90后”女孩劉鑫洋是一名“林三代”，和小樹苗一起長大的她，2016年大學畢業(yè)后選擇回林場工作。剛工作時，一年里她有半年時間在林子里度過，清晨五六點就上山作業(yè)，“見縫插綠”。

“雖然辛苦，但和老一輩比，我們條件好多了?！眲Ⅵ窝笳f，和在大城市工作的同齡人相比，她的生活或許顯得有些“無聊”，連收快遞都要慢一些，可她在林子里的“朋友”卻越來越多了——

步伐矯健的野雞，呆萌的狍子，甚至還有靈芝和羊肚菌……這片林子越來越熱鬧了，森林質量也越來越好了。

新時代，塞罕壩人啟動“二次創(chuàng)業(yè)”，通過實施塞罕壩精神鑄魂、生態(tài)系統(tǒng)提質、生物多樣性保護、數(shù)字賦能綠色低碳經(jīng)濟、創(chuàng)新驅動科技支撐、森林草原智慧防災減災、基礎設施升級改造七大工程，實現(xiàn)綠色發(fā)展新格局。到2026年，林場森林覆蓋率將力爭提高到84%。

 塞罕壩機械林場中的七星湖濕地公園

草木榮枯，四季更替，不變的是62年來塞罕壩人始終如一的家國情懷。

“守好這片林子、讓林子發(fā)展得更好，推動生態(tài)文明建設，讓全世界重視生態(tài)保護，為子孫后代留下天更藍、山更綠、水更清的優(yōu)美環(huán)境，是我們這一代人的使命?！眲Ⅵ窝髨孕牛凇岸蝿?chuàng)業(yè)”的新征程上，塞罕壩人一定會續(xù)寫新的“綠色奇跡”。

總策劃｜杜傳貴 林海利
總統(tǒng)籌｜林潔 黃麗娜 侯恕望
執(zhí)行統(tǒng)籌｜董柳 宋金峪
文｜記者 豐西西 高焓
拍攝｜記者 梁喻（除署名外）
剪輯｜林心怡
包裝｜麥宇恒 余梓濤
資料畫面提供｜塞罕壩機械林場宣傳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