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牙 嶺

作者：曾正偉

 

去年國慶一放假，我就駕車去岷山看大舅。晌午時分，我到了大舅家。喇叭聲一響，舅媽便迎了出來。“舅媽，我大舅還是沒下山嗎？”

“自從他看中月牙嶺后，就把那里當(dāng)成自己家了。除了下山取吃的，一般都不回來。”

“舅媽，我想上山去看看大舅，我都五年沒見過他了。”

“那敢情好！只是，今天怕趕不回來了。”

“那我就在山上住兩天吧，反正是假期。”

午飯過后，舅媽準(zhǔn)備了一大堆吃的，讓我捎給大舅。她指著山上的一條石階說：“你沿著這條小路一直往山上走，大約一小時后，石階就會變成小道。沿小路再走兩個小時，就會出現(xiàn)一個岔道。記住，一定要沿著左手的岔道走，右手的岔道是通往石橋的。沿著左岔道再走兩里地，便是月牙嶺。你大舅就住在那里。”

按舅媽所指的石階，我一路慢上，兩側(cè)盡是石塊砌筑的牛圈。石墻上，粘滿了干透的牛糞。行進中，我不斷地?fù)荛_兩側(cè)的灌枝，艱難地向前蹣跚。石階約有一米多寬，石階上布滿了淺綠色的苔蘚。拾級而上，沿途基巖突兀，褶皺隆起，山巒疊嶂，云霧繚繞。群山之上，松林密布，野灌叢生。不覺中，我已大汗淋漓。約莫走出了六七里地，石階果然變成了小路。第一次走進如此茂密的原始森林，我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一路上，我一直擔(dān)心會出現(xiàn)什么野獸。由于高度緊張，樹上跳躍的小松鼠也會嚇人一跳，而頭頂掠過的錦雞同樣會令人大吃一驚。山林里，啄木鳥、斑鳩、金絲雀和不知名的鳥兒比比皆是；刺猬、野兔、山貓及羚羊也隨處可見。走到這里，我才發(fā)現(xiàn)岷山不僅是個美麗的天然氧吧，也是個名副其實的動物王國。

走著走著，前方出現(xiàn)了一個岔道。我往右側(cè)的岔道瞥一眼，無意中看到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人。他一看到我，便向灌叢中隱去了。不知為什么，他好像在有意躲我。轉(zhuǎn)過彎，我感覺灌叢里好像有動靜。仔細聽時，又覺得只有風(fēng)聲。

大約半小時后，我來到了一處開闊地，那里有一個石塊砌成的羊圈。羊圈旁是一個低矮的石屋。遠遠地，就見墻上寫著一行“護林防火，人人有責(zé)”的標(biāo)語。標(biāo)語是用紅漆噴上去的，看上去十分醒目。我想：這大概就是月牙嶺了。

走至近前，卻發(fā)現(xiàn)羊圈里并沒有羊，而是種滿了胡蘿卜。不知大舅去哪兒了，我只好一邊坐賞山景，一邊等候他的到來。我喝口礦泉水，便開始擺弄手機。出人意料的是，這里的信號居然是滿格的。舉目一看，才發(fā)現(xiàn)正前方的山峰上有一個太陽能移動基站。

十月的岷山，金風(fēng)送爽，秋色正酣。向前緊走幾步，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暗紅色的灌叢。灌叢盡處，是一片茂密的針葉林。林中清風(fēng)習(xí)習(xí)，松濤陣陣，剛才還滿頭大汗的我突然感到有些寒意。起身慢步，竟然發(fā)現(xiàn)路邊散落著幾個胡蘿卜。翹首西望，整個月牙嶺都被籠罩在一片杏黃色的晚霞里，我仿佛置身于一個童話般的世界里……

突然，耳畔傳來一陣“汪汪”的叫聲。抬頭一看，一只白底黑斑的牧羊犬出現(xiàn)在眼前。我忙躲在一棵大樹后，只聽有人喊了一聲“獵豹”，牧羊犬便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去，來人正是大舅。遠看，他身著黑衣黑褲，頭扎一條白毛巾，腰系一條腰帶。走到近前，只見他手里攥著一條撂鞭子，脖子上掛著一個望遠鏡；腰帶上系著一個彈弓，后腰上插著一把砍刀。

“大舅，您還好嗎？”

看到我，大舅露出驚訝的神色。“小偉，你怎么來了？”

“大舅，我來看看您，您的羊呢？”

“林區(qū)不容許放牧，早處理了。”

大舅見我手里拿著一棵胡蘿卜，便說：“這是我專門放在這里喂養(yǎng)松鼠和‘香子’的。”

一聽香子，我頓時來了精神。因為香子其實就是林麝。它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麝香就產(chǎn)自于它。

回到石屋，我給“獵豹”喂了幾根火腿腸。頓時，“獵豹”友善地給我搖起了尾巴。

大舅打開太陽能電燈，便開始生火做飯。“小偉，想吃什么飯？”

“我不是帶了饃饃嗎？炒個菜就行了。”

“那炒什么菜呢？”

“有蕨菜嗎？”

“呵呵，山上最不缺的就是蕨菜了。”

太陽一落山，氣溫馬上就降了下來。我加個背心，就幫大舅撿起蕨菜來。

飯后，出于好奇，我想去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但山上霧氣太大，什么也看不見。不得已，我就和大舅閑聊。我們屈膝坐在土炕上聊了很多，尤其是香子。從他的口中，我才大致了解到香子的生活習(xí)性、食物來源以及繁殖情況。

“這些年，我學(xué)了不少生物方面的知識。香子屬鹿科野生獸類，多棲息于高寒地區(qū)的針葉林中，喜歡獨來獨往，只有在繁殖期才會聚一起，幼獸常和雌獸生活在一起，哺乳期為2-3個月。香子的天敵為豹、狼、貂、狐貍、猞猁，但最可怕的還是人類。香子舉止靈活，性情溫懦，它們不僅善于爬樹，還善于攀巖。尤其是嗅覺和聽覺很敏銳，如遇特殊的聲音和氣味就會迅速逃離。它們常以冷杉和雪松的枝葉、地衣、雜草及野果為食。成年香子重約十斤，短尾無角，雄性有腺囊，會分泌麝香。麝香是一種天然的高級香料，也是名貴的中藥材。近年，由于麝香價格一路飆升，有些不法分子便蠢蠢欲動，伺機盜獵……”

聽了大舅的介紹，我頓時對香子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決定，明天一早就隨他去尋找這種珍稀的野生動物。

“香子只在早晨和傍晚時分才出來活動，若要想見到它，就得早點出發(fā)。”

次日六點，我們準(zhǔn)時去月牙嶺北麓。臨行前，大舅提醒說：“香子的嗅覺很靈敏，你手里還是攥一束魚腥草吧，以掩蓋你的氣味。不然的話，香子會躲避的。”

我一聽有道理，便從路邊摘了幾株魚腥草。大舅見我在捏鼻子，便說：“還是我拿著吧！”

“沒事的，過一會就習(xí)慣了。”

其實，從我見到魚腥草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吐。還好，一路上盡管魚腥草的氣味很重，但我并沒作嘔。

八點剛過，我們就來到了月牙嶺北峰。因為是個大晴天，山下的景色一覽無余，對面的低山也盡收眼底。只見溝心鑲嵌著一塊巨大的花崗巖滾石，滾石從左岸橫叉到右岸，形成一座天然的石橋。滾石與山體的縫隙間，流淌著清亮的溪水。

大舅將望遠鏡遞給我說：“你看看吧，如果運氣好的話，這會兒就能看到香子從石縫里經(jīng)過。”

我興奮地接過望遠鏡，便朝山下望去，卻沒看到香子的蹤影。

無奈之下，我和大舅繼續(xù)向山下走去。每走幾步，我就會舉起望遠鏡眺望一會。走到半山腰時，我見一個棕色的小鹿進入了我的視野。“石橋的東面有一只小鹿。”

大舅聞言，忙說：“它不是小鹿，那就是香子。”

我聽了，忙將望遠鏡遞給大舅。大舅接過一看，叫聲“不好”，便往山下跑。我問怎么了。大舅說：“有人獵殺香子！”

“可溝里并沒有人呀！”

大舅邊跑邊說：“盜獵者一定是隱藏起來了，你沒看見嗎？石縫的兩頭都有鋼筋制作的扣籠，石橋上還有繩子和魚腥草。快，隨我下山！”

說話間，香子已經(jīng)鉆進了東側(cè)的石縫里。只見橋上的繩子突然繃緊了，接著“啪”的一聲，石縫兩端的扣籠瞬間合攏了。隨后，山下傳來一陣“喔喔”的驚叫聲。顯然，那是香子發(fā)出的。大舅一邊跑，一邊說：“小偉，快報警！”

報警之后，我跟隨大舅來到了石橋。石橋上到處都灑滿了魚腥草，石橋上方有兩根繩子通過樹椏繃得緊緊的。繩子的一端，已經(jīng)固定在坡腳的樹枝上。

這時，三個陌生男子突然從灌叢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就是那個“絡(luò)腮胡”。其余兩人，一個是光頭，另一個是長發(fā)。這時，絡(luò)腮胡對長發(fā)男子說：“瞧，三愣，又是這個糟老頭。”

一看到扣籠，我頓時驚呆了。原來他們制作的扣籠是很專業(yè)的。只見扣籠是一個形似“剪刀”的鋼筋籠裝置。其格架由四根碩粗的鋼筋組成，內(nèi)側(cè)是細鋼筋焊成的格網(wǎng)。格架的中段焊了兩個螺絲帽，螺絲帽之間穿了一根鐵銷，好比剪刀的“軸”。兩扇扣籠分別安裝在石縫兩頭的進出口，頂部分別拴著一根繩子。繩子繞過樹丫，分別向反方向延伸而去。樹丫儼然一個小滑輪，繩子一拉，籠口就會像剪刀一樣合攏。這樣一來，香子就被封到扣籠里面了?？吹贸觯瑸榱吮I獵，這幫家伙真是煞費苦心。

大舅不由分說，抽出砍刀便砍斷了繩索。只聽“咔嚓”一聲，扣籠底端隨即分開。這時，一只香子趁機從扣籠里奔了出來。它躍上一棵傾斜的樹枝，轉(zhuǎn)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頭見了，竟跺著腳高聲叫罵起來。“老家伙，你真是活膩了！”

大舅只是努了一下嘴，說聲“獵豹，上！”大舅話音剛落，獵豹就向光頭沖了上去。光頭倒退兩步，突然從腰間拔出了一把自制火槍。槍聲一響，獵豹身上頓時傷痕累累，血流如注。但光頭的槍聲更加激發(fā)了獵豹的斗志，它一躍而起，就朝光頭撲上去。光頭嚇得抱頭鼠竄，他一逃跑，獵豹順勢追了上去。

大舅罵聲“畜生”，便麻利地解下了撂鞭子和彈弓。他將彈弓遞給我，又掏給我一把石子，叮囑說：“你用彈弓襲擊他們，我用撂鞭子收拾他們。”

說完，他從包里掏出一個橢圓形的鵝卵石，就將石頭放入了撂鞭子的束帶上。他將鞭繩合攏后，又在空中甩了起來。用勁甩了幾圈后，他突然丟開一頭，石頭便“嗖”地一聲飛了出去，石頭不偏不斜地落在了三愣的左肩上。只聽“哎喲”一聲，三愣就抱著肩膀蹲了下去。

沒想到，大舅還有這一身絕活。絡(luò)腮胡見同伴被襲，便沖了過來。大舅義正言辭地說：“你們獵殺野生動物，遲早會被法辦的。”

大舅話音剛落，絡(luò)腮胡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我舉起彈弓，想射擊絡(luò)腮胡。但因投鼠忌器，始終沒能將石子射出。無奈之下，我扔下彈弓，便想上前幫忙。就在這時，絡(luò)腮胡猛地將大舅一推。由于用力過大，大舅一個趔趄，竟然從石橋的南側(cè)掉了下去……

絡(luò)腮胡見狀一愣，便拉起三愣從石橋北側(cè)爬上了山坡。不料，他衣兜里的手機掉在了地上，他卻渾然不覺。轉(zhuǎn)眼，他們就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中……

所幸，石橋南側(cè)是一個水潭。大舅的水性還不錯，他三下兩下便游上了岸。我擔(dān)心大舅會感冒，便撿起手機和他匆匆回到了石屋。

不多時，獵豹也回來了。大舅換好衣服后，我們就開始清理獵豹的傷口。我發(fā)現(xiàn)，獵豹身上有多處細小的傷口。由此判斷，光頭火槍里裝的是鉛粒。中午時分，派出所的民警來到了月牙嶺，我遂將手機交給了他們。

兩天后，我和大舅正在屋里做飯，突然獵豹叫了起來。出門一看，原來是林業(yè)局的同志來了。從他們口中得知，一個由六人組成的盜獵團伙昨天被繩之以法，為首的便是那個三愣。隨后，他們從包里掏出一面錦旗，錦旗上繡著“茲授予義務(wù)護林員李虎同志‘森林衛(wèi)士’！岷山林業(yè)局。”